03
沈木星的家乡在温州的水头镇,这个小地方,只有被洪水包围的时候,才会在新闻里被提上那么一嘴。
那一年,台风将整个水头笼罩在瓢泼大雨之中。
平杨县的九注大溪汇成山洪,如同一条巨大的猛龙,气势汹汹的直奔下游的水头镇。
镇上八百多人被围困在洪水之中,等待解放军的救援。
雨小了,可洪水还在楼下奔腾,仿佛镇上所有的小楼漂浮在水上,让人看了头晕目眩。所幸救援的冲锋舟很快就到了,人们并没有在灾难面前放任恐惧,而是努力搬运着东西,将损失降到最低。
家里条件好一点的,都把东西搬到了三四楼,沈木星家是今年新盖的四层小楼,家具都还没进齐,淹的都是她高考过后剩下的卷子。
父亲是个极其擅长自我安慰的男人,一边搬东西一边笑呵呵地念叨着幸亏没有买家具,否则买了也要被水淹,母亲永远是那个站在父亲对立面的人,不停地撇着嘴损他是无用的“贼头”。
也有一些条件差一些的,家里的旧楼房只有两层,面对越来越高涨的洪水,不得不把东西往房顶转移。
沈木星透过窗子向下看,就看见老裁缝和儿子小裁缝被迫爬上了屋顶,父子俩都披着黑色的雨衣,在楼顶上忙碌着,正在往缝纫器材和布料上盖塑料布。
他们刚从苍南搬到这里,买了一间旧二楼,虽没什么家具,但毕竟是开裁缝铺的,布料、成衣,都是怕水的东西。
沈木星指着窗外,对路过的母亲佘金凤说:“妈,这水越来越高,他们会不会被淹到啊?”
自从她高考落榜之后,母亲说话就没有过好气,搬着水盆往楼上走,说:“别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宽?快把我的麻将盒搬到四楼去!”
“哦。”沈木星应了一声,没有动。
母亲走后,父亲路过,顺着她担心的目光看下去,然后去楼上拿了几张巨大的塑料布,打开窗子对楼下的裁缝父子喊道:
“老裁!你们家的塑料布够用吗?我们家用不完,给你扔下去!”
老裁缝是个瘦长瘦长的大伯,逢人就会慢吞吞地笑,说一些吉祥话:“谢谢你好心!”
沈木星站在父亲身边,静静地拽了拽他的袖子,说了句什么,沈爸爸笑着对老裁缝喊道:“你等等喔!我女儿教我说,把塑料布打好捆,绑上石头给你丢过去!不然会被大风刮跑掉!”
老裁缝在大雨中勉强睁开眼,仰头,笑的很憨实,口音浓重地说:“麻烦你呐!丫头不愧是状元苗子!考虑问题都是这么周全!”
沈木星听见老裁缝在夸她,就把头伸出窗外去笑,以示礼貌,却突然撞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。
小裁缝停下动作,转过身来,仰头看向她家的窗子,他黑色的雨衣上不停地流淌着雨水,眼睛因为雨雾的入侵而微微眯起一个自我保护的弧度,他的半张脸都被遮挡在雨衣之中,有种说不出的神秘,然而沈木星很快就发现,他在看她。
毫不避讳的看着她。
不知为什么,身体的某一处忽然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,像是被人用精致的小锤轻轻的敲了一下,不知是脸蛋,还是喉间,又或者,是心脏的位置。
母亲的冷笑声在身后响起:“哼,状元苗子不照样没被名校录取,还要再复读一年?”
父亲责怪地说:“哎呀你少说两句,孩子已经够上火了。昨天我还看见新闻说有个女孩子因为高考落榜跳楼了。”
母亲似乎被父亲的话惊着了,语气立刻温柔了许多:“不许瞎说!跳什么楼!”
沈木星撇撇嘴,不高兴地低下头,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裁缝,扭头离开了,离去之前给老妈丢下了这样一句话:
“我就是跳楼也要等到洪水走了再跳!死也要摔成上百瓣儿给你凑一副麻将!”
母亲一怔,只能拿老公发作:“你听听!她越长大越不听话!”
父亲说:“孩子要复读一年本来就够闹心了,你还总是冷嘲热讽,催命呢!你再这样,小心孩子走极端!”
04
十九岁的沈木星,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要给这些可恶的台风取出那么好听的名字。
夏成说:“你也很可恶,名字不是也一样好听?”
夏成是个脸盘清俊的少年,大眼睛双眼皮,典型的南方小帅哥。那时的他的个子刚刚窜起来,还没迷上魔兽世界,更不知道苍井空。
沈木星和夏成一起长大,算是青梅竹马,这样的亲密无间让沈木星和夏成说起话来更显随便,尤其是在她刚刚高考落榜,心情最差的时候,总爱拿夏成出气。
“滚!你才可恶!没事少总在我面前晃!我活了快二十年,没有一天不看见你的!快瞎掉了!”
挨骂的夏成总是嘿嘿一笑,像是捡着了似的。
“放心吧你瞎不了!我很快就要去上大学了,杭州可是人间天堂,听说啊,杭州的女孩子就像是西湖里现捞上来的一样水灵,聪明灵秀,温婉可人。你就留在这个小地方继续复习你的数理化吧!啊!到时候,想见我一次可就要等到寒暑假了,你可别想我想到解不出来方程,整天哭鼻子。”
一被戳到复读一年的痛点,沈木星就咬牙切齿,凶相毕露。
夏成预感到自己即将挨抓挨咬的前兆,拔腿就跑,沈木星张牙舞爪地在后面追。
“从西湖里捞上来的那是水鬼!考个破二本了不起呀!等到一年后我沈木星凤凰涅槃!你来我的清华还要买门票呢!”
连续几天的暴雨不能出门,可憋坏了夏成,此时他正闷坐在家里,怀念着跟她斗嘴的光景。
沈木星帮着爸妈将家里怕淹的家具往四楼搬,气喘吁吁的放下妈妈的麻将盒,靠在床边歇了一会儿,对面四楼的窗子被推开,寂寞的夏成瞥见她的身影紧忙朝她招手,而沈木星却没看见。
由于下雨,屋子里又潮又闷,沈木星哪里干过这么多体力活,此刻已是汗水浸透了衣背。
楼上是阁楼,没人,沈木星便双手交叉拉住T恤的下摆,往头上一拉,衣服从身上剥落,只剩一件白色吊带,周身凉快多了。
这一幕恰好让对面的夏成撞见了,少年突然僵住了动作。
他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,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大!瞳孔里满映着她的身影。
她圆润的肩膀,葱段一样的手臂,以及她抖动衣服时随着她的动作而跳跃的、已经圆熟的胸前曲线,都让夏成的脸烧得火红,心跳如雷。
沈木星一抬头,看向窗外肆虐的洪水。
夏成头皮一紧!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!男孩不慎打翻了纸箱,圣斗士手办和变形金刚散落一地,他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呼吸,连最爱的大黄蜂手臂掉了都无动于衷。
那天晚上,夏成梦见了沈木星。
第二天早起,夏成妈发现儿子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洗洗涮涮,便敲了敲门。
“夏成啊,床单不用你洗,妈来洗就好了。”
夏成的声音显得有些慌张:“不用了……妈……我去上大学总要自己学会洗衣服的。”
夏成妈妈欣慰的说:“我儿子长大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