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!”沈千凝气到说不出话,半天也只挤出一个音。
这事确实是赵卿陆理亏,但要她跟沈千凝道歉,还不如让她亲自砸通下水道,把价值百万的耳环找回来。
觑着对面恨不得立刻把自己丢进下水道的狰狞面孔,赵卿陆大脑飞速运转,先声夺人道:“我劝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。”
沈千凝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,懵了懵。
“下次可别再把话说一半了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半路被人拔了舌头,听着怪让人不舒服的。”
赵卿陆语速飞快,跟弹珠一样,胡乱扫射一通,“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再接上,再被你的婊言婊语污染下去,我这双耳朵差不多也该废了。”
她拿上手包,高筒靴踩出地雷爆炸般的气势,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,在过道上撞见三两个打扮精致的大小姐。
其中一个人说:“这就走了呢?”
虽这么说着,但话里听不出一丝挽留的意思,反倒有种“沈·大姐大终于把这妖艳贱货气走了”的畅快。
显然,刚才的对话她们是一字不落全听去了。
对方嗲中带婊的话腔,听得赵卿陆一阵不舒服。
本能的“世界第二杠精”属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,她止步回头,一个眼神扫过去,凉凉笑道:“怎么,你还想送我一程?”
那人卡顿几秒。
赵卿陆没给她反击的余地,完美复制谢遇时专属的“资本主义丑恶嘴脸”,冷冷清清地笑了声,“就你家那破车还是算了吧,我这细皮嫩肉的——嫌磕呢。”
赵卿陆给温芸发消息说先走一步,上车后,掏出手机在各大平台搜索“速递周刊”,才明白沈千凝口中的“自身难保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桑陌上个月被调到社会民生板块,不知出于何种考量,没过几天那位擅长吹枕边风的小婊男也被调到同一部门,“顺便”把桑陌辛辛苦苦拿下的头条抢走。
那会桑陌已经结束采访阶段,就差后续的稿件整理与撰写。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就这样落到小婊男头上,奈何他专业知识和职业素养有限,在新闻稿中接连犯下几处明显的学术性错误,又一味地夸大了受访者的功绩。
社会新闻和其他板块不一样,最讲求真实性。再者,专访对象是一位科研工作者,为国家的航天事业奉献了大半辈子,虽早已退居二线,但影响力尚在。
不实报道引起众怒,这位记者的身份很快被人扒出——速递周刊“桑某”。
具体细节赵卿陆无从考究,但显而易见,桑陌这是被人陷害顶罪了。
赵卿陆抿着唇,好半会脑袋都处于昏蒙状态,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。
打去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。
赵卿陆的手指在谢遇时那栏停顿片刻,最后摁下赵宴回的头像,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转述了遍,迎来冗长的沉默。
“这件事情很严重吗?”她小心翼翼地问道,生怕听见一个让自己害怕的答案。
“还好。”赵宴回不知道在那头忙什么,背景音杂乱,说话也拖腔带调的,“最多就是丢了工作。”
这叫还、好?
赵宴回这张嘴怎么敢的呀!
赵卿陆丝毫没被安慰到,一口气提到嗓子眼,恨不得把赵宴回从手机里揪出来痛打一顿。
“新闻媒体这圈子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但多的是规矩,特别是社会新闻这一板块……或许在群众看来,这只是一条因记者的个人失误而导致的错误报道,但放眼整个行业,一个职业素养不过关,连基本的求真精神都做不到的记者,就像一颗□□,谁也料不准什么时候会引爆。这样的人,没人敢要,当然也要不起。”
赵宴回被酒精麻痹了神经,浑然不觉自家暴脾气妹妹已经处在暴躁边缘,继续火上浇油:“要我说,你还是劝你那位好闺蜜尽早改行吧,这圈子已经容不下她了,再待下去,也不会有前途的。”
他的嗓音带点醉酒后的暗哑慵懒,语调也是不疾不徐,说出的话却是让赵卿陆心惊肉跳。
赵卿陆手指没完没了地划拉着保护壳上的细钻,老半会才出声,“那要是这事有反转了呢?”
“反转不难,只要找到靠谱的人证就行。”赵宴回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,手臂支在窗台上,慢腾腾地接上:“可难就难在这人证上,你那闺蜜又没什么大来头,你觉得她那些同事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竞争对手,而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吗?”
通话结束,赵宴回被突如其来的冷风激到神智恢复了些清明,慢半拍地察觉到赵卿陆在电话里的哭腔,受“妹妹难过,全家遭殃”的后遗症驱使,忙不迭拨出电话。
对面的情绪似乎平缓不少,接通电话的下一秒就是一句:“我记得你前不久刚买了对珍珠耳环,Golda的那款。”
赵宴回一下子听明白,放弃用耳环讨好意中人的心思,忍痛割爱道:“你要是想要,二哥明天就给你——”
话没说完,就被打断:“那你明天早上替我送到沈千凝家。”
赵卿陆小声嘟囔:“我可不想欠她的。”
赵宴回愣了下,直到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嘟声后,才回过神。
她这是什么意思?
还是说,她想让他在耳环上淬点鹤顶红再给人送去吗?
公寓里静悄悄的,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,手机搁在桌几上,被调成静音状态,屏幕忽明忽暗。
赵卿陆刚放下手包,余光进来穿着白兔睡袍的女人,劈头盖脸就是对她一顿痛骂,“你算什么东西,给你三分颜色,你倒给我开起染坊来了。这么喜欢发骚,你信不信我让我的小姐妹把你卖去当鸭,一堆秃头啤酒肚排排站等着你去伺候。”
呼出的气息带着滚烫的温度。
赵卿陆被吓了一跳,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,然后眼睁睁看着这团毛绒兔子从自己视线里消失,随后啪的一声巨响,门被重重阖上。
“……”
“桑陌,你怎么了呀?”
已经难过到失智了吗?
“你烦不烦,怎么阴魂不散的。”也不知道是不是隔着一扇门的缘故,桑陌的嗓音听上去沙哑干涩,像从声带里挤出的。
赵卿陆再次懵住,猛地将右脚缩回去。
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做些什么,双手垂在身前摆弄了会,僵持片刻,抬起头,耳朵贴在门后,屏住气息去寻里面的动静。
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后,房间里忽然传来响亮的一声,赵卿陆心里重重打了下鼓,脊背无意识地绷直,嘴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直线。
这种做贼心虚感,让她手脚都不听使唤,呆楞在原地迟迟迈不开腿。
桑陌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,这声响动后,屋里再度恢复静寂。
“桑陌,我进去了啊。”赵卿陆小碎步上前,很轻地敲了下房门,用低到几乎呢喃的声音问:“你不说话,我就当你同意了。”
过了三秒,“我真进去了?”
门把声摁得极轻,赵卿陆慢慢吞吞地将脑袋探进去,床上鼓鼓的一团。
刚走到床边,床上的兔子突然蹦起,狠狠抱住她,脸埋在她颈侧蹭了蹭,“梅花鹿鹿,你来了啊。有人欺负我,你赶紧把他绑到你的勾栏院去。”
“……”
槽点太多,赵卿陆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喷起,揪揪她的兔耳朵,把人骗睡着后,抱着双膝,坐在床边的懒人沙发上出了会神,决定打通电话给谢遇时。
“今天晚上我不回家,要陪桑陌一个晚上。”
对面默了几秒,“你现在在哪?”
赵卿陆没有多想就回:“桑陌家,北岸花园啊。”
假新闻这事,谢遇时也有所耳闻,但他没放在心上。
挂断电话,他阖眼假寐了会,忽然出声问道:“现在舆论什么风向?”
高权顿了几秒,才想明白老板在问什么,“现在的舆论对桑小姐很不利。”
紧接着,他又将“不利”这两个字扩写成八百字小作文。
车窗外灯火阑珊,浸着水汽的落叶黏在玻璃上,很快被风甩开。
等对方结束这波添油加醋后,谢遇时平静地将目光挪开,依旧没吭声。
迟迟等不到上司的回应,高权抿了抿唇,忽然意味不明地来了句,“太太好像没什么朋友。”
这话多少有些逾矩,高权也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说出口,为的是谢魔头能看在自己老婆的面子上,帮她这位好闺蜜一把。
谢遇时抬眼,极淡地嗯了声。
尾音上扬,带着一种“我老婆虽然爱无理取闹,但怎么会没有朋友?你再说一句瞎话,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开除”的质问。
高权:“……”
真是地府宽敞了,什么稀罕鬼都有。
自己都没朋友,凭什么要求老婆人见人爱?
高权这话不是没有依据,他亲妹和赵卿陆念的同一所高中,据她所言,赵卿陆高二时,有个男生追得很紧,那人是典型的三好学生,谦逊有礼,加上皮囊出众,在学生堆里特别受欢迎。
然而穷学生和富家千金的爱情故事没能降临人间,赵大小姐不堪其扰,一次班级聚会上,一言不合直接拿酒瓶给人脑袋开了瓢。
那时,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事是赵卿陆单方面的过错。
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吗?
被孤立后,赵卿陆似乎一点没放在心上,该吃吃该喝喝,每天打扮得跟要去T台走秀一样。
从亲妹的只字片语里,高权分不清赵卿陆究竟是不在意,还是在用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来掩饰被排挤后的落寞。
久而久之,高权心里的天平渐渐倾向于后者。
虽然太太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,但她内心远比想象中的敏感。她没几个能真正说得上话的朋友,所以格外珍惜与桑陌之间的友情。
这段不对等的关系在多数人看来,是桑陌一直处于被动状态,说的难听点与舔狗无异,但实际上,付出更多的人是赵卿陆。
说起来太太这闺蜜脾气也倔,不会曲意逢迎,工作几年,得罪了不少大佬。要不是太太动用赵家的势力,在背后替她擦屁股,别说现在的速递周刊,怕是放眼整个北城也难有她的容身之所。
从头至尾,谢遇时都在一旁默默听着,心里逐渐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
高权说的这些,桩桩件件都符合赵卿陆的脾性,行事乖张又不计后果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,谢遇时潜意识里想替她辩解几句。
他清楚,她虽骄纵,但本性纯良,做事有原则和底线,分得清是是非非,绝不会仗势欺人。
谢遇时甩开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,垂下眼,声音散在夜风里,显得格外飘渺。
“掉头去北岸花园。”
赵卿陆将盛着感冒冲剂的水杯搁在床头柜上,两指捻住被角,轻轻往下一拉,桑陌的脸露出半截,额头渗出密密匝匝的细汗。
床头灯亮了几度,赵卿陆舀起一勺感冒灵,小嘴不忘开始逼逼。
“桑大郎,吃药了。”
“哎呀,你这嘴巴是漏斗做的吗?”
“你再这样,我要嘴对嘴喂你了啊。”
“我赵小鹿鹿什么时候这样伺候过人,桑小陌陌,你可真是好大的福气。”
进进去去几趟,赵卿陆又累又饿,感觉自己都快因气血不足跟世界saygoodbye了。
桑陌经常忙到连轴转,饮食睡眠极不规律,冰箱里除了啤酒汽水,连根葱花都看不见。
赵卿陆翻箱倒柜的,总算在一个小储物柜里发现一包螺蛳粉。
照着上面的提示,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出一碗看上去勉强能下嘴的面条。
神经放松下来后,嗅觉恢复灵敏。
这是什么大便味道?
吃完她会变成大便吧!
但实在饿得慌,她没忍住挑起一根米线,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,皱眉嚼了两下,放下筷子,两手交叠放在身前,庄重又细致地回忆了遍——
呜呜呜,这是什么神仙美味!
大便,我要你赶紧出来和螺螺道歉!
赵卿陆边吃边警告自己只能再吃两口,然而她脆弱的肠胃和如燕的身形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美食的诱惑,破天荒的,她达成人生中第一个空盘成就。
对着空碗,赵小鹿陷入了深深的懊恼和自责中。
半分钟后,才想起瘫在床上的病号。
“桑陌,桑小陌,桑陌陌。”
赵卿陆学电视剧,将自己额头贴上去,热度好像消退些,但秉着求真务实的精神,她又拿出药箱翻翻找找。
一来一去翻了四五回,都没找到温度计。
她坐在床边,托腮犹豫了会,拿上手机,蹑手蹑脚地离开卧室。
来的路上走得急,没注意水坑,一脚踩了下去,现在小皮靴里面还是湿漉漉的,根本下不去脚。
桑陌的鞋比自己的小一码,赵卿陆秉着凑合一下也能穿的想法,但忘了自己娇生惯养二十多年的事实,皮肉嫩到就跟豆腐做的一样不堪一击。
还没走出几步,脚后跟就磨破一块皮,疼得她嗷嗷直叫,转头形象全无地坐在玄关处的鞋柜上,捂着脚丫子掉眼泪。
缓了缓,正打算换回自己的湿鞋子,眼尾一垂,瞥见角落里的人字拖。
“……”
赵小鹿鹿!你给我清醒点!它配不上你!
你就算被磨破十层皮,也绝不能委曲自己把那双尊贵的脚丫子塞进去!
十分钟后,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没入夜色。
北岸花园年代久远,但地理位置好,离市中心很近,零售店铺一应俱全。
赵卿陆穿着时髦的小羊羔短款外套,浮水绿呢子包裙,飞快闪进一家药店。
店主眼睛贼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,赵卿陆忍了忍,才没有将温度计掰碎,赏这货一嘴水银。
直到人付完钱,店主才收回目光,也不能怪他刚才一直盯着小姑娘看,毕竟这个点还戴墨镜的人,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。
大千世界,还真是什么款式的奇葩都有。
室内室外是两个极端,推开玻璃门,赵卿陆被迎面而来的夜风暴击,打了个哆嗦,裹紧小外套,东张西望好一会,才敢把脚探出去,人字拖踩得哒哒响。
今晚的风格外大,从桑陌衣架上顺来的棒球帽被吹歪,赵卿陆连忙用右手摁实,眼睛跟随手上的动作不安分地落到对面的一辆黑色轿车旁。
沉黯的黑夜里,男人纹丝不动倚着车门。
没有赵宴回身上吊儿郎当的痞气,身形挺拔修长,铜钱黄的街灯罩在两肩,整个人像笼着一层薄纱,凛冽的轮廓变得莫名柔和。
赵卿陆脚步突地顿住,惊愕之下,右手一松,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。
谢遇时循声抬头,散漫的目光缓缓聚焦到一处,抬眉的动作就跟安了零点五倍速似的,隔着一段距离也分外的清晰。
短短数秒,赵卿陆就从谢遇时的微表情里脑补出了一串杀人又诛心的潜台词——
哦。
您还真是山羊放了绵羊屁,洋气又骚气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