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入幻(1 / 1)

其实他自己知道,眼前的情形不能用麻烦两个字来形容。

准确的说他们是有大麻烦了。

鬼妖——这东西梁兴扬也是第一次遇见,一个本体反而是无形无状的家伙,要怎么去对抗

可是他又不得不站在这里,现在鬼妖已经暴露了,也许她是留不下他们两个,可是为了避免自己把这山谷里有什么给传扬出去,大概鬼妖紧跟着就会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,现下梁兴扬几乎可以肯定,她想做的事情如果做成了一定比妖潮更可怕。

因为他知道那株松萝已经生长了有几百年的时间。

这里当然不是几百年都没有妖潮,他在镇子里还打听过一回,打听从什么时候开始妖潮消失而镇上陆陆续续有人走失,答案是走失的人很少,妖潮已经有一个甲子不曾来过了。

过去的几百年里这鬼妖都没有阻止妖怪来到这里,但是就在最近的六十年里,她做了一些布置,让这座镇子能够繁衍生息,这是为什么当然不会是因为善心发作,鬼妖是因为怨气才能从鬼变成妖怪,现在看来这一个鬼妖的一口怨气还没有散,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还是一个厉鬼,只是有了形体。

梁兴扬此刻是走不得也打不得,只能一时间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,想着自己那些手段究竟有什么能用得上。

“道士不都擅长抓鬼驱妖看来你是个半吊子的家伙。”玄灵听上去境况还好,至少她还有心情中气十足地抱怨些什么,梁兴扬却是笑了笑,他知道玄灵现在出了一点冷汗,所以要把他的袖子抓得那么紧。

“在这种事上,我是个半吊子的话,天下就有更多半吊子都谈不上的家伙。”他低低道。

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一样,鬼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。

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变回了鬼魅,所以声音也显得更飘忽一些。

她咯咯地笑着,说:“你其实很厉害,我不想与你打,如果你和那个小丫头此刻离开,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
这听起来可能是个很诱人的条件,至少在鬼妖看来是这样的,毕竟这不过是两个妖怪,虽不知道妖怪为什么要为了几个人的死来杀另外的妖怪,但是在自己和旁人的生死面前该怎么选择应该是再明显不过的。

她也的确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,在梁兴扬身上她能感受到某种很可怕的力量,她不想和梁兴扬为敌,为了布置这里她已等了太久太久,那一天总算要到了,她不想横生出什么枝节来。

否则又不知道要等多久。

梁兴扬却没有动,他听得出鬼妖的诚意,可惜人命从来不能算作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他不愿意踩脚下的泥土,是因为踩上去就像是能听见那些人濒死的哀嚎——哀嚎或许是他的想象,在松萝的幻境里人都该是幸福的死去了,可是梁兴扬就是能听见惨叫声闻到血腥味,那让他想吐。

梁兴扬只是站在那里,鬼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,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。

“看来,你是不打算接受我的好意了。”

“我只希望你的好意曾经也给了那些死去的人。”梁兴扬冷冷道,他似乎不打算再与鬼妖纠缠下去了,玄灵看着他,以为他是想到了什么法子,故而眸光微微亮了起来。

但是梁兴扬很隐秘地摇了摇头,意思是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法子,玄灵不由得为止气结,鬼妖却像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看见了这一幕,她哈哈大笑起来,道:“原来你没有任何信心能对付得了我,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坚持你在坚持什么”

这世上有很多问题是梁兴扬所不能回答的,但是这个问题他却答得很顺利。

他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,这其实并不容易,因为那个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。

“是为了这世间的公理与正义。”

在鬼妖肆意的笑声中,玄灵却如遭雷击一般僵住了。因为她本就因为有些恐惧而一直僵硬着身子,梁兴扬也没能发现她这一刻的反常。

这句话——就是这句话。

她恨这句话,准确的说不能全然算是恨,可是无可奈何。

说这句话的人死了,身首异处,还被烧得焦黑,尸体仰面躺在废墟里,瞳孔是被烧尽了,所以只剩下两个黑洞大张着,像是在嘲笑什么。

在这样的世道里,坚信这种东西的人总是会死,妖怪也一样,无论是什么。

因为乱世里很少能找到这样的东西。

“如果世上都是你这样的傻子,或许我不会出现在这里。”鬼妖的笑却像是耗尽了她绝大多数的力量,笑过之后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,那让她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。“可是太迟了,一切都太迟了,为什么我生前遇见的不是你这样的人呢”

“我是妖怪。”这一次轮到梁兴扬来提醒她,他说得很认真。

鬼妖又笑了一声,这一次笑声也是有些虚弱的,而后她从空气中显出身形来,像是想离梁兴扬近一些,以便于看清说出这种痴话的是个什么样的家伙。

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,甚至连他的原身都看不出来,于是鬼妖仿佛是有些泄气。

不过她再开口的时候竟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条件,现在那已经不像是在谈条件了,反而像是在恳求。

“如果你离开的话,我可以当你从未来过。”

“我在此地,不用闭上眼就能看见一些残魂游荡。”梁兴扬淡淡道。“所以我不会走,我会阻止你。”

鬼妖便暴怒起来,她看起来喜怒无常,可是梁兴扬并不觉得她是疯了。

他知道鬼妖清醒得很,只是无可奈何。

一个无可奈何而清醒着的人或是妖,都会被当成疯子。

“你不知道发生过什么——你什么都不知道!”

“是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梁兴扬坦坦荡荡地承认了,要承认自己的无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至少玄灵从没见过承认得这么痛快的,但是梁兴扬似乎也不是无知,他只是在这件事上一无所知。

“但我知道这些死去的人不是你的仇人,你只是为了仇恨杀了他们,从那个时候起,我就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了。”梁兴扬淡淡道,他的剑发出了清越的啸鸣,但是他身上没有杀气,他不是为杀戮而来的,只是想终结这有些荒谬的一切。

“是啊,可我选过那些人了,有些是注定会落到可悲境地里去的,有的是会让旁人陷入这样境地里去的。”鬼妖低声道,她似哭似笑,梁兴扬的声音却是平静的,似乎不管面对着什么样的状况他都能保持这样的平静。

就像是一块已经在水里浸润了太久的石头,因为流水的冲刷看上去变得无比光滑,可同时也还是坚硬的。

“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,就什么都不该做。”他也低声回答道,仿佛在那个瞬间也有了一丝的疲惫。

是的,疲惫。没发生的时候不该去阻止,可是怎样能做到只刚好在事情发生的一瞬去阻止呢于是世上许多事,都会变成来不及三个字。

譬如说多年之前如果他看见了鬼妖,也许会伸出手来帮一帮她,而不是在如今发现她唯有一死才能抵罪,于是只好成为一个装模作样的审判者。有人说审判是神才能做的事情,梁兴扬却有旁的见解。

或许人人都能去审判,只要有那样的力量就可以了,可不是人人都能承担那样的后果,做出审判的时候总是沉重的,那种沉重或许只有神能够承担,他只是一个妖怪,虽然已经在这世上游荡了很长时间,那些所谓的审判却依旧会让他喘不上气来。

譬如现在,他甚至不敢去听这鬼妖究竟经历过什么。

然而他不想做的事情未必都能不去做。

鬼妖忽然展露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意。

“我还是不想与你为敌,至少不想就这么杀了你——来看一看罢。”

她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变得尖利,宛如夜枭的嘶鸣,也像是一场悲泣。

那样的悲伤,让玄灵一瞬间也红了眼眶。梁兴扬转头看了她一眼,只是低声道:“不要被影响得太深。”

鬼妖微微地笑着。

活着的时候没人能听见她在哭,现在总算是有人能听见这哭声,而且也不得不为之悲哀了,这是不是死所带来的一点好处她自嘲地想着。

于是又是铺天盖地的大雾,这一次玄灵总算有了经验,知道这是一个幻境,不过会遇见什么依旧是未知的,所以她只好死命抓着手里的东西,那是梁兴扬的袖子,也是在一片茫茫大雾中唯一有形的东西。

“我不愿去看。”梁兴扬低低叹息。“可是你既然执意如此,那我也只能来看。”

雾气散尽的时候,玄灵吃惊地瞪大了眼睛。

眼前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处景象,从梁兴扬的表情来看也不是。

那是一片青山绿水中掩映的一个小镇,其实玄灵很少能看见这样生机盎然的景象,也很少能看见这么多闲适自在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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