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节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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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珣没出声也没动,任她抓了一会儿。

她呼吸平稳了许多,眉头也不再紧锁,手上松了劲儿,瞧着睡得安稳了些。

宁珣刚要抽手走人——她察觉到他的动势,倏地翻身将他胳膊抱进怀里,压在身下。

她身上的舞衣轻薄又贴身,泛凉的绸缎裹着,勾勒出玲珑身段。那层单薄料子挡不住两人交换渗透过去的热量,夹在中间反倒发热。

宁珣陡然一僵,深深望了她一眼。

明明还怕他夜里留下,如今拉着人不让走的也是她。

他没犹豫太久,见她不肯松手,索性直接翻身躺上了榻。

意识到身边人不会再突然走掉,衔池慢慢松懈下来,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,唯独握着他的手依旧不依不饶。

两人躺在床榻两侧,中间有意无意留出一道界限,只一双手相连。

宁珣闭上双眼,本打算在这儿睡一会儿——明日下了朝还有场重头戏,他得养足精神。

可不过片刻,他复又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床帐上绣的交颈鸳鸯。

她这儿的炭烧得足,待得久了,便觉热浪一阵阵朝人身上扑。

两人紧紧交扣的手心开始潮湿。

太热。

宁珣莫名有些躁意,也不知是谁挑的纹样,层层叠叠的床帐间,满目俱是鸳鸯戏水。

竟没一处能看的。

床帐没法儿看,他转头看向另一侧熟睡着的衔池。

她的发髻还没拆,步摇的流苏不知何时缠绕上发丝,绞在一处。

宁珣看了一会儿,抬手将她发上的步摇取下来,远远扔到地上。

她的头发散在他掌中,乌黑柔软,手感很好。

他将她青丝拢在手中,捻了几下。明明是微凉的触感,玩得久了,也觉出热来。

衔池醒的时候,天边不过刚透出一丝鱼肚白。蝉衣听到她动静,忙打起帘子进来,小心翼翼问她:“姑娘身子可有不适?”

衔池反应了一下,才记起来昨夜自己睡在了熏笼旁。

宁珣把她送回了榻上?

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——还算齐整,身子也没哪里不舒服。

只有手腕不知为何有点酸疼。

应当是无事发生。

但蝉衣这样问了……衔池看过去:“殿下是什么时辰走的?”

蝉衣显然会错了意,急忙解释道:“殿下要去早朝,是心疼姑娘怕吵醒了姑娘这才提早走的。”

虽两人驴唇不对马嘴,但衔池还是从中分辨出来,他昨夜当是留下了,还留了一整夜,今儿个早些时候刚走。

罢了。虽不知他这是哪根筋搭错了,但总之这儿是他的东宫,他想留就留吧。

“殿下走之前说什么了吗?”

蝉衣期期艾艾看着她:“殿下……殿下许是还没顾得上,等殿下回来肯定会给姑娘一个名分的!”

衔池微微笑起来:“殿下什么名分也不会给我,我只是东宫养着的一个舞姬,现在是,以后也是。你若是一心只等着这个,不如趁早换个主子。”

“姑娘怎么会这么想!”听到最末一句,她瞪大了眼睛,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:“奴婢既跟了姑娘,自然事事为姑娘着想!”

显得她像个负了心的。

衔池顿了顿,去拉她的手:“好了好了,昨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殿下只是想看舞了,才过来这趟的。夜里也只看了舞,旁的什么都没有,我连殿下的身都没近。“

夜宴献舞时她还能用袖子去有意无意地撩拨,背对着他还敢纵身跃进他怀里——昨夜也不止是她没有多余动作,宁珣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,也很难让人有胆量凑上去。

也没什么非凑上去不可的必要。

“奴婢知道,姑娘倾心殿下。姑娘放心,殿下对姑娘有心有意,依奴婢看呐,早晚的事儿罢了。”

“满打满算才两日功夫,这你就能看出来了?”

蝉衣眨了眨眼,拿手比划了一下:“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嘛,真要是命定的一对儿,一眼就够了,哪还用得上两日?何况姑娘看殿下的眼神,藏都藏不住,一眼就能叫人酥进骨子里。”

衔池轻笑了一声。她若是想,她便是看路边一棵草,也能用这样的眼神。

就当是她夸自己演得好了。

“还有殿下……”她压低了声儿,“殿下待人宽厚,唯独望着姑娘的时候,仿佛恨不能将姑娘生吞下去。”

她这话一落,衔池打了个寒战。

她也分不清宁珣对自己的疑虑究竟还有几分,只知他仍时不时存心试探。

若是让宁珣发现她知道在护国寺的那人就是他,她是真会被他生吞活剥了。

她不自觉摸了摸脖颈上那道早已淡化了的疤,朝蝉衣要了一盏热茶。

也不知怎的,兴许屋里太热,她总觉得口渴。

尤其是提到宁珣的时候。

李德贤在乾正殿外急得来回走着,一改往日的稳重。他心神不宁的,听着里头又是一阵砸了什么东西的动静,眼皮一跳,喊了小福子来,低声吩咐:“去请四殿下和五公主!要快!”

小福子刚麻溜要跑,他又紧跟着嘱咐了一句:“再把李御医请来!”

圣人显然气得不轻,连他都给骂了出来,里头只剩下了太子。放着这样下去,岂不是要气伤了龙体?

这回太子确实太胡闹了些。明知是圣人的禁区,他还不加收敛——他昨夜那点儿事,经由圣人安插在他身边的内侍的嘴,早就在宫里沸沸扬扬传遍了。

一个时辰呐,桃夭的乐声整整响了一个时辰。

李德贤摇了摇头,这回连他都不敢再替太子说一句好话。

宁珣跪在地上,在满地摔摔打打的狼藉中,淡然平视着前方。

下朝后他便被召进来,到现在已经跪了不知多久,但见着阳光是一点点盛起来了。

好在他临去早朝前稍稍用了些糖蒸酥酪。

他对入口的东西,本没什么欲望。只是今晨传膳时,不知怎的想起来她昨夜一口一口吃糖蒸酥酪拖着时间的样子,心念一动,便突然想尝尝。

结果只觉腻了些。

不像看她用的时候那般清甜可口。

“足足一个时辰,朕看你这个太子就是闲得狠了!”

宁珣语调不急不缓,出口的话却尖锐得很:“父皇是嫌一个时辰太长?一个时辰而已,母后临终前,也曾等过父皇一个时辰。”

他这话还未说完,皇帝暴怒着喝了一句:“闭嘴!”

宁珣鲜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触怒他的时候,闻言语气甚至都没有波动一下:“父皇都忘了?”

“儿臣不过思念亡母,”他顿了顿,在言语间尽量将衔池抹去,“才奏了一夜桃夭。何罪之有?”

皇帝本背对着他,被他气得喘着粗气,两手撑开按在书案上,他话音刚落,皇帝盛怒之下顺手抄起了一旁的乌木笔筒,朝着他狠狠砸过去!

宁珣没躲,任那沉甸甸的乌木砸在自己额角。血顺着侧脸淌下来,淌过这张肖极了先皇后的脸。

他不说话,也不动,只安静跪在那儿。

像是回到了那年深秋雨夜,他跪在乾正殿前的汉白玉长阶,固执地求他的父皇,去看一眼他母后。

他的母后那时已经不好了,连人都认不清,稍清醒些的时候拉着他的手,事无巨细地嘱咐他,字字泣血。不清醒的时候,只默然垂泪。

他以为母后是想再见父皇一面,即便那时两人早貌合神离。

于是他去求父皇。

母后等了一个时辰,他也求了一个时辰。

直到她薨逝,也没能等来一眼。

皇帝气得手都在颤,“朕叫你闭嘴!逆子!”

宁珣抬头看他,额角的血淌进眼睛里,这样看过去时,眼前便蒙了一层血色:“母后从不曾辜负父皇,可父皇何曾真的交付过信任?当年之事,究竟是不是父皇猜忌太过,想必这么多年过去,父皇心中也有了论断。”

自皇后去后,这是父子二人头一回触及这个话题。

“谁告诉你的?”墨砚重重砸在宁珣身上,见他不答,皇帝胸膛起伏得愈发剧烈,“朕问你是谁告诉你的?!边疆四年,你都听见了些什么?”

蚌壳中硌人的沙砾经过漫长的时光后,兴许会磨成圆润的珍珠,可帝王一根眼中钉,经过时间发酵,只会愈发膨大愈发尖锐,稍有触及,便是致命的疼,伤人伤己。

殿里的形势愈发紧张,像张拉满了的弓,箭矢随时可以离弦而出。

正在这时,殿外一阵嘈杂。四皇子宁勉同五公主宁珠前后赶来,齐齐跪在殿外。显然是为替宁珣求情而来。

李德贤小心翼翼进来通传,话刚开了个头,便被皇帝骂了出去:“叫他们两个给朕滚回去!李德贤,当心你的脑袋!”

李德贤当即跪在殿外磕了两个响头,“奴才死罪,但陛下要以龙体为重啊!”

皇帝扶着书案缓了缓,被这样一打岔,梗在心口的怒意终于平息了些。

他仍是背对着宁珣,显然是一眼也不愿多看他。

眼见着局面又要僵持住,外头的通传适时传来:“礼部尚书张大人求见。”

皇帝慢慢吐出一口气,似是疲惫到了极点,对宁珣道:“你也给朕滚。没有朕的旨意,不准踏出东宫半步。”

宁珣俯身,对着他的背影磕了一下头,语调缓慢:“儿臣告退。”

宁勉和宁珠仍跪在殿外,见宁珣出来才松下一口气。

圣人余怒未消,几人都知道此时绝非说话的好时候,彼此换了个眼神便别过。

唯独李德贤还趴伏在一侧,有意避开宁珣。

宁珣也知此时最应避嫌的就是他,殿外人多眼杂,他不便说什么,只微微颔首致意便朝外走去。

没走两步便撞上了行色匆匆的礼部尚书。

张尚书见到宁珣脸上带血的样子迟疑了片刻,但也没多问什么,只对宁珣行了一礼便立马进了殿。

是宁禛的人。

擦肩而过的那刻,宁珣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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