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 被迫(新)(1 / 1)

前世的洛朝露,贵为乌兹王女,西域第一美人。

那一年浴佛节,听闻她将在盛会上扮作女尊者乾闼婆,多少人千里迢迢赶来乌兹,绕了王城数圈不绝,只为能远远一睹其神容。

姿容姝丽,万方倾倒。

原本是受新王洛须靡胁迫,逼她出卖色相,使得佛子破戒。她被富贵烟云迷了眼,不屑一顾地应下,却在佛子这里栽了跟头。

在为数不多的相见中,佛子身正端持,不惧声色,从容闭目间统领千万僧众。那一身皎若云雪的袈裟,在她眼中恍若神祇,不可逼视。

可神祇无情无欲,目中只有苍生万物,却唯独无她一人,始终不曾看她一眼。

旁人只需她微勾手指,自会殷勤上前;可对于佛子,即便她使尽浑身解数,献媚于他,亦不过是镜花水月,无动于衷。

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?她一出生就有一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皮囊,幼时更有父王万千宠爱,为人嚣张跋扈,不可一世。

乌兹的王公贵族,凡是男子无不是捧着真心任她玩弄。

即便裙下臣无数,她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子动过心。

她却对一个千不该万不该的人,起了心念:若是高高在上,不染浮尘的佛子也沦为她的裙下臣,会是怎么样的光景?

世人叹惋虎兕出于柙,却最爱看龟玉尽毁椟中。

越是得不到的,便越是想抓在手心。她誓要将神祇拉下神坛,占为己有。

由是,他成了她的心魔深种,她亦是他的劫难一场。

此间夜风吹过,湖波澹荡,撩人心绪。

往事渐如潮退,朝露身上薄衣浸汗,被风一吹,冷意如针,泛起皮下一阵战栗。

他方才一直在对岸立着,湖面毫无阻隔,此岸假山处的风景一览无余。

她引诱刘起章,再狠下杀手。种种行径,他全看到了吗?

她像是被那道极其浅淡的目光戳中了心口。

上一世,她在他面前极尽妖媚之术,用尽心机,引诱他破戒,最终害人害己。

犹记得最后那一夜,少年佛子对她伸出手去,望着她道:

“欲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我今日以己身渡你,你可愿从此随我修行?”

当下,心底和身体的快意一道袭来,她迷失在阵阵浪潮之中,又骗了他,满口答应会修身养性,做个好人。

后来她确是有一度想要悔改,可惜,她最终被迫入了大梁皇宫,成了姝妃。

她无依无靠,身如飘絮,为了能在深宫活下去,只得不择手段,以色侍人,惹下一桩又一桩的杀孽。

唯有入夜之时,宫廷玉阶凉如水,她会秉烛窗前,遥望四面高墙,总会想起那浪漫至死的一夜,还有一个以身渡她的男人。

她庆幸他不在宫中,不会再看到她一手血腥,一手勾人的模样。

在雷音寺赴死之时,她跪在神佛面前,发愿求一个来世,再见他一面。

却未成想,重生的第一夜,她得偿所愿见到了他,却又让他撞见了她残酷冷血的一面。

信笺的火苗窜起来,烧到了她的手,灼意自指尖烫至心口。

朝露被烫得回过神来,甩去烧尽的纸灰。随着火苗燃烧殆尽,微弱下去,夜色又沉了下来。

那道人影转身离去,仿佛从未存在。

像是极夜里短暂交汇的光,星星点点照亮了至暗至沉的夜空,却在转瞬间湮灭了踪迹。

朝露提步想要追去,小跑起来脚踝伤口撕裂般的疼痛,她所行不快,只见那道人影一晃而过,消失在重重长廊之后。

廊间有三两使臣自夜宴上下来,走过时低语议论:

“那九王子朗月清风,真乃谪仙一般的人物。若是乌兹能有九王子坐镇……”

“哪还有什么九王子,人家是佛子。”

“落入新王手里,不知会如何了。宴上佛子拒不破戒,不惜以命相搏,真是惨烈。”

“听说,王上在佛殿中用了那种药,刚又送了几个美姬过去……哎,佛子破戒,只在旦暮之间了。”

一众啧啧惋惜声掠过,朝露心惊肉跳。

佛子才进宫一日,洛须靡便等不及要下手了。这一世,没了刘起章进谗吹风,洛须靡还会找上她吗?

“殿下……”毗月的叫唤声传来。

朝露回身,见毗月形色匆匆赶来,面上阴云密布,见了她低声道:

“殿下怎地还在此处,叫我好找……王上,王上召人来宫里,说要你过去……”

乌兹王宫的大殿以纯金画漆镀墙,在满堂烛火映照下,如同片片金鳞闪耀,熠熠生辉。

大殿深处有一间穹顶小殿,原本是父王的书房。朝露幼时,常被父王抱在膝头,看着他处理接见使臣,处理国事。

朝露一步步走入殿后,只觉这一世归来,满目金漆壁画,连睡莲纹的青蓝花砖都不曾褪色,仍是幼时的样子。

只是朱颜改。

殿门口的侍官见她来了,微微一躬身,最前头为首的,还瞟了她一眼,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。

一身翠色绉纱仙裙,花簇状的高领口只露出颈侧若隐若现的雪肤。即便似是刻意素净了些,却仍难掩春色。

那人看直了眼,咽了咽口水,道:

“王女殿下稍后片刻,待奴前去通传新王。”

从前父王在时,她想去何处,何人敢拦,她穿着为何,何人敢如此看?此时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她垂目淡声应是。

那人见她乖顺,笑眯眯地往里走去。

稍后,那人领着她穿过几道云纹玉雕屏风,行至殿内。

“那人油盐不进,外头的僧众若是发现要攻打王城,该如何是好?!”内里传来洛须靡大发脾气的吼声,一下一下就重重砸着书案。

每震一回,殿前垂头默立的小侍官就浑身哆嗦一次。

朝露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抓着,皱了几寸衣料。她用指甲掐了掐手心,努力镇定下来。

她缓步走过去,向乌兹新王行叩首之礼,伏身下拜:

“儿拜见父王。”

每一个字念出口,就像扎在她心头一般。她垂首伏于地上交叠的手背上,极力压下这一口气,未有抬头。

案后的洛须靡在群臣簇拥中回过身来,望见地上跪伏的女子,一缕纤腰都要贴至地面,极为恭敬的正礼。他微须的唇角翘得老高,难掩得意之色,心下即刻舒坦不少,招手道:

“朝露啊,何必行此大礼?来,到这里来。”

朝露起身,只微微上前几步,并不靠近那群人。她垂首之时,只觉殿内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,恣意地打量着孤身一人立在那头的她。

她不由想起了前世,李曜和她还有朝臣们一道把玩各国上贡的珍宝时,亦是这样的眼神。李曜宠爱她,会由着她挑选。

当时她满心欢喜谢恩,却不想,她与这堆叠的珍稀贡品,并无甚分别。

“真乃绝色也。”

使臣中有人叹了一声,随即又缄默了一片。

众人心中感慨,绝色又有何用,还不是要为人鱼肉。

洛须靡身旁最近的那个使臣见气氛尴尬,朝新王一拜道:

“恭贺新王,得女如此。”

“王女殿下天姿国色,无怪乎令佛子也动了凡心呐。”

朝露猛然抬头。

明明刘起章已死,还未和人说起,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的?

那个开口的使臣,也是梁人。

她下手太急,又怕露了破绽,并未当时就问刘起章此谣言的来处。此时方知,打算出言劝新王将她献给佛子的人,不止刘起章一人。

他们的背后,究竟是何人要害她?

朝露埋下头去,心底陡然生寒,只觉一瞬间冷汗透湿脊背。

眼底,一双狮纹金靴一步一步朝她走近。她不由自主后退几步。

洛须靡本想拂去她身上的树叶,伸出的手悬在半空,此时猛地一挥手。众臣知趣地退去。

人走后殿内再度寂静无声,朝露还未喘一口气,却被猛地抓住了手腕。

她不敢挣脱,死死抿着唇不动。

“朝露,你怕什么?”感觉到她手在颤抖,洛须靡不耐地松了手,道,“我是你叔父,现在就是你父王。朝露啊,我爱极了你母亲,只要有我在王位上一日,必不会有人敢动你母亲和你一根毫毛。”

又来了。前世也是这套说辞。可是将她送去献给佛子,又再献给李曜之时,未见有过一分心慈手软。

“可是,现在有人要动我的王位,可怎么办?”

朝露把头深深埋下,低声道:

“朝露不过一弱女子,无能为国家大事分忧。”

洛须靡在她身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,朝露只觉他窥视的目光像是蛇信一般拂过她全身。

“你大哥叛变被我诛杀,你三哥下落不明,我本以为可以高坐王位,岂料你还有个九哥哥。他是佛子,我动不了他,但是……”

“你可以。”

他挑了挑眉,目中流露一股阴冷的笑意:

“他们都说,佛子曾心悦于你……”

“不是的。”朝露抬头。简直无稽之谈。他怎会心悦于她,他前世对她避如蛇蝎。她深吸一口气,摇头道:

“他只当我是妹妹。”

“我不问他,只问你。你可是不愿?”洛须靡不满地皱了皱眉,伸手拂过她几绺散落的鬓发,勾在指尖,稍一用力,扯及头皮,疼得她扯了扯嘴角。

朝露想到洛须靡上一世都在拉拢大梁,甚至对之后的新帝李曜卑躬屈膝。她定了定心神,说道:

“在大梁,兄妹不可结亲,这是乱了伦常的逆举。父王既要与大梁交好,怎能不顾民心?若是大梁皇帝知晓你如此不顾三纲五常,岂会容你?若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攻讦你身为王,所幸不正,可如何是好?”

洛须靡丝毫没被震慑,反而冷笑一声,道:

“可朝露,他不是你亲哥哥啊。我已查出他并非我大哥亲生之子,不过是从大梁接回来的一个孤儿。今日宴上,我已褫夺了他的王子封号,自此他就是一介庶民。也不再是你的九哥哥。”

洛朝露跌坐在地,身心俱冷。

她没想到,洛须靡下手,会如此之快,她想借口拖延都来不及。

王子的身份对洛须靡而言,始终是个夺位的威胁。太多人会因为洛襄是王子,倒向他这一边——即便佛子无意上位,志不在此。

洛须靡既为王,必要先夺了洛襄王子之名,再去了他佛子之身,方能高枕无忧。

他的笑意漫开来,意味深长:

“朝露啊,他不是你哥哥,也只有你,可以让他不再是佛子。”

朝露后退几步,想要跑,又能跑去哪里。

“男欢女爱,本就是人之常情。”头顶传来洛须靡残酷又无耻的声音,“王女绝色,加上些许药力,任是佛子,定是也难以把持……”

“今夜,王女何不与佛子共度良宵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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