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娘吃了一顿好肉,以前即使过年也闻不上肉味的,这回他娘可真高兴,她差点忘了肉的滋味儿了,他告诉娘,肉是老板赏他的。
大概是太久没吃肉了,一时不惯,娘还泻肚子泻得脸都白了。
自此以后,他的腰囊便常常无故出现银子。
【云空】
杀气从远远的北方传来,空中垂挂着厚重的怨气,使原本没啥人迹的官道变得更是阴晦,云空受不了沉重的怨气,忍不住便加快了脚步。
一路上听闻许多谣言,道是金人早在正月便取下辽国首都燕京了,辽国已经亡国了!那个从大宋开国以来的宿敌,大宋百余年来穷全国菁英之力以应对的契丹族,被后起之秀的女真族灭亡了!
辽国夹在宋、金之间,辽亡后,金国通往大宋再无障碍,深秋十月,金国两路大军从云中府出兵,浩浩荡荡的攻向大宋。鞑子们倒可真会挑日子,十月出兵,不就是选个寸草不生的严冬交战吗真不知打的是哪门子主意。
孙武不就说了“天者,阴阳寒暑时制也。”司马法也说﹕“冬夏不兴师。”冬天粮草耗得多,运粮又不便,看来金人想急急打下大宋,所以才破釜沉舟,快快打完仗好回家去。
云空心中抱怨着,他手上的白布招子也不安分地在风中摇晃,竹竿上的两颗铜铃更是闹个不休,似乎责怪云空不该在这种天候到北方来,况且金人的大兵又正在后方,可随时是会送命的。
他是随着赤成子回到常山,确定通往洞天的入口如期开启后,才继续他的行旅的。
不想一路上遇上许多逃难的队伍、饥民的队伍,他一路避开这些危险的人群,打乱了南下的路程,阴错阳差竟来到太原府附近了。云空寻思着:此地应有渡口可以南渡的吧
他和赤成子在常山脚下当初遇见岳飞的地方,等候了将近一个月,真的看见山壁上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像时,两人才放松了心情。待洞口完全开启,两人确定里面的景象跟当初出来时无二无别,便是离别的时候了。
赤成子在踏进洞天之前,回头向云空说:“如果你愿意,欢迎与我同行。”
“我尚有尘缘未了。”云空摇头道。
“这无妨!”赤成子高兴地说,“我只要在里面等上一年,一年你不来,你大概永远就不会再来了。”因为那时候,人世已过了六十年了。
云空苦笑。
他突然想起庄子。
庄子曾说,夏天的虫,无法向它说明何谓“冰”,因为它未到冬天就死了……个人生死个人了,赤成子无法领会他的心境。庄子也说人生短促,一如阳光穿过缝隙,所谓白驹过隙,忽然而已。
只是忽然。
赤成子进入洞天后,外间尘世的事对他而言,就只不过是一个接一个的忽然了。
眼前出现一座府城,打断了云空的思绪,他看见大城,顿时放下心头大石,忖着:那便是太原府了吧
云空穿过城外的许多户人家,才抵达城门,只见守门的士兵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,大概还不知道事态危急呢!或许金人伐宋之说不过是空穴来风,云空信以为真了
守门的正眼也不瞧他一眼,但云空还是迎上去了:“敢问大哥,这城里何处有道观呢”
守卒上下打量了他一会,才问道:“道长,打哪儿来的”
“从开封来的。”其实云空明明从东方来,要南下去京城开封府,却莫名的编说从西边来,大概是下意识的不想被问及北方的情况吧。
“你问道观么当今道君皇帝治下,太原府里处处是道观,你再打听打听吧。”皇上自封道教教主,道教一片兴旺,当然不愁没道观。
云空谢过了,缓缓步入城门,一进门便拥来一派太平气象,压根儿不见军情紧张的气氛。
但云空心里仍然十分不安。
张铁桥所预言的“大宋必亡”,似乎越来越迫近了。
太原果然多道观,云空见大多已有人在门口设摊,便找了家门口没摊子的,进去跟观主打个招呼。
那庙门上方大书“义勇武安王”五字,敢情是这些年才挂上去的,因为皇帝两年前才敕封关公这个名衔,以往都只叫“武安王”的。
观主是个老朽,穿着半新的道袍,可见这道观香火还挺旺的。
“你要在门口为人解惑呀”观主问道。
“还请老师父允许我在此挂单。”
“成,成。”那观主答应得很爽快,只是脸上蒙了层忧色。
云空在寮房安顿下来后,正好观主来唤他用晚饭,两人便围着八仙桌用起饭来。四方可坐八人的八仙桌,乃北方胡人的发明,近年才流入大宋,在这观中竟有,足见此道观收入颇丰。
闲聊了一会,才知观主道号虚凌,四川人氏,云游了数十年才在此安定下来的。这道观以往是由另一名道人守着,但早已仙逝多年了。
两人互相说了一些自身经历后,虚凌沉吟一会,忽问道:“你说你是从北面来此的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一路上平靖否”
“这……”云空迟疑着,“路上有传言,道是辽国亡了,金人要来了。”
“来了吗果然。”虚凌满脸愁容。
“莫非此地早有所闻”
“非也,”虚凌道,“本观有一口古鼎,据说是三国时留下的,平日没怎样,这些日子来却每日在响。”
“古鼎会响”
“想来是关帝爷显灵吧。”
云空心里的阴影突然扩大了好几倍。
他的盘缠将尽,如果不在此赚几个钱的话,很快便一步也走不动了。但若在此待上几天,便可能离开不成了。
他希望可以尽快离开太原,但前题是要有盘缠。
他方才向守门的撒谎,就是避免守卒疑心他是探子,向他迫问不休。
忽然之间,他希望他没进城,一路南下往开封府行去。
北方数十里外,金兵的旗帜已将大地遮得一片黑暗。
【取物】
孝子往腰囊一探,这次竟是一块金子!
他的眼睛瞪得傻了。
原来黄金是这种颜色、这种光芒的!
原来黄金摸起来是这么暖和的……
他的手在微微发抖。
他不敢给娘看见。
这一刻,他真正惶恐了起来。
他倚靠着一棵大树坐着,满脑子的疑惑。
他看见一个道士在前方不远走过,手上拿了一根绑上白布招子的竹竿,还系了两枚铜铃,白布上写了“占卜算命?奇难杂症”八字。道人不知向守戍问了些什么,便进了城。
他没理会那道人,心中只挂着这些日子以来,银子是怎么跑进腰囊去的。
他想着想着,伸手入腰囊,摸出了一块银碇。
他再试,又一块。
他懂了。
忽然间,他懂了。
他把手掌摊开,摆在曲起的膝盖上。
心念一起,掌心便有了一块银子。
心念再起,掌心多了一块金子。
他望着不远的城墙,城墙脚下长了一些白花。
他把手伸向空中,轻轻一捞,手中便多了一株花,花根还带着些许泥土。
他开始害怕。
他摇摇晃晃地站起,担心不远的城门守卒看见他做的事了。
他低着头,躲躲闪闪的窜入树多草长的地方,悄悄走回家。
他也没告诉他娘道他回来了,便躲入房中,全身缩进被窝,面朝着墙躺下。
他开始害怕他自己。
【古鼎】
整座道观几乎要塌下来了。
砖瓦猛烈的跳动,连梁上的百年老尘也翻了下来,桌上也摆不住灯火了,灯油溅了一桌面。
是古鼎,又在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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