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,龙王庙冒出一股腥气,一条黑龙从屋顶飞出,在空中盘旋了一阵,便一头钻入东海。
众妖发出惊叹,老骨妖既然有办法叫得动老龙,那张嘴想必十分了得。
正当众妖抬头仰视黑龙时,妖群中走出一个戴着草笠、身穿破斗篷者,走到蚩尤跟前:“百妖王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此人长得颇高大,几乎跟蚩尤一样高。
蚩尤见他不露脸,便问:“你是何人”
他拿下草笠,露出他一头白发,以及额头上那只妖眼,正因四周充满妖物而发出耀目的红光,甚至照红了全身泛着白光的蚩尤。
“你认得我的,我是洪浩逸。”
此言一出,众妖立即哗然!
洪浩逸曾经杀害许多妖物,尤其是兽妖,还猎杀供人食用,是以他一自道姓名,许多仇家当即怒火中烧,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他碎尸万段!
“他何时混进来的”妖物们也十分讶异,“怎么没人发觉”
待在仙槎上的五味道人听见骚动,也不免注意洪浩逸,他没见过这位跟他同列“四大奇人”的人物,不禁感到诧异,即使他再逞匹夫之勇,也不可能愚蠢得独闯妖群。
蚩尤环顾群妖,眼见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,只是碍于蚩尤,不想在他面前做出不敬的举动。
他冷眼望着洪浩逸:“你带了多少箭你的箭有多快”
“不多。”
“你明知前来是送死,为何要在群妖聚会中现身”
“我追寻了你十年,追踪妖气最盛的地方,因为惟有此刻,你才会现出百妖王真身,而我需要百妖王的帮助。”
“我不是百妖王,你刚才也一定听到了,”蚩尤道,“况且,有什么事值得你冒生命危险这么做”
洪浩逸点了点额头上的妖眼:“此乃夜叉之目,我想请求你帮我把它拿下,给我此目的夜叉告诉我,惟有百妖王才拿得下来。”
众妖立刻窃窃私语:“原来他有夜叉目……”
他们恍然大悟,为何洪浩逸有追杀妖物的能力,又为何能躲在妖群中不被发现。
“给你此目”蚩尤想了想,“为何夜叉会给你”
“因为她是我的高外祖母,为了救我的命才给我的。”
“那么她是独眼夜叉啰”
蚩尤朝着洪浩逸说:“她忍受独眼的不方便,那她一定很疼惜你。”
洪浩逸听了,心下一震!
疼惜
他可从来没想过。
蚩尤继道:“这么好的东西,还让你在人间和妖界扬名,被称为北神叟,你不喜欢它吗”
“我已经九十岁,对人生毫无惦念,只想以人类的身体死去。”
洪浩逸回道,但他除了满头白发之外,壮硕的体格根本不像老人。
他环视群妖:“我也不害怕你们复仇,只要妖目去除,洪某便任由你们处置。”
众妖听了,见他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,愈加忿恨,纷纷怪叫起来。
“你的高外祖母是夜叉,那么你也是夜叉的种了!”蚩尤道。
“非也,我的高外祖母之所以变成夜叉,是因为百妖王你给她吃了夜叉肉。”
“我”
“她亲口告诉我的。”
蚩尤回想了一下:“的确有这么一回事,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。”
“在你前世,也是当百妖王的时候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
蚩尤才刚说,竟迅雷般的出手,一把抓去洪浩逸额头的妖眼,将红色的眼珠子摘下,洪浩逸当场血流如注。
血水掩盖了他的眼睛,他却感激的说:“谢谢你,百妖王。”
洪浩逸的额头开了个洞,在失去妖眼的瞬间,周围的妖物马上变了模样,不再看起来像人形,在他眼中一一回复本来面目。
他感觉到体内的力量飞快流失,赶忙解下绑在腰间的小皮囊,把袋口打开,当下飘出一缕清烟。
蚩尤看见,清烟中有一位病弱的少年,怜悯的凝视洪浩逸,看着洪浩逸强壮的身体慢慢变瘦,背脊渐渐弯曲,皱纹如蠕虫般爬满脸上,回复他应有的体态。
那位少年是洪浪,云空在帮助狐仙时见过的洪浩逸之子。
原来这么多年以来,洪浩逸一直把他带在身边。
“那么,这个眼珠子,你也不会要了。”
蚩尤说着,将红色的夜叉目奋力一抛,眼珠子飞出远远的,越过龙王庙上空,飞过海边的防风林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群妖走近蚩尤:“大王,此人乃我们杀父母、杀子女的仇家,请让我们杀了他吧!”
洪浩逸心满意足的抱着皮囊,羸弱的蜷曲在地面,嘴角挂着笑意。
蚩尤伸手制止群妖。
他凝望着洪浩逸的脸,直待他的呼吸停止、心跳停顿,神识也幽幽的离开身体。
他已经想舍弃这副**很久了,是以神识离开得很快。
蚩尤放下手。
群妖一拥而上,争夺洪浩逸的身体,在众妖用力的拉扯下,洪浩逸的躯壳四分五裂,被撕裂成碎片。
老骨妖听见喧闹声,匆匆从龙王庙赶回来了:“发生啥事我才刚离开一下而已。”
没人回应他,他转头以眼神问婴重。
云空在胎中被烧死的弟弟婴重,冷笑着说:“我哥哥原来是个仁慈的人呀。”
龙王庙后远处的林边,一只巨鼠般的生物屈着精瘦的身体,仰视即将要清晨的夜空。
一颗发着红光的小点正越空朝这方向飞来。
巨鼠般的生物跃身而起,伸手接住了夜叉眼。
望着掌心的红眼珠,伤感的叹了口气之后,才把红色的眼珠子塞回脸上的空眼眶子。
经过了八十余年,她又得回了她的眼睛。
夜叉女朝龙王庙的方向作了个揖,对远处彼方的蚩尤表示感激。
在她转身离去的前一刻,她瞧见黑龙从东海回来了。
太阳完全露出海面时,海边的岩石铺上阳光,忽然活起来似的闪闪发亮。
小小的螃蟹在岩石间横行,迎接旭阳。
海岸上躺着的道士,被阳光照醒了。
他用一手挡着阳光,昏昏然,无力地甩甩头。
头很重。
慢慢适应了阳光之后,他睁开眼,一瞭无际的海洋顿时冲入眼中。
他大大吸了口气,吸入晨间带有寒意的海风,头部的沉重感马上去了大半。
他习惯性的瞧看身边,点算随身物件。
草帽、布袋、写了“占卜算命?奇难杂症”的白布招子,一件不缺。
他望了一会大海,随即又低下头,沉吟着,似乎睡了一场很长的觉,就什么都忘光光了。
“云空。”
他告诉自己,似乎想确认一下。
还是有点不清不楚……他再度甩了甩头。
忽然,他神经质的急急环视四周。
没啥特别的。
他又将视线回到海上。
他举起右手,将手掌平放在眉上,眺望着,望见海中有个小黑点,是岛吗
不一会,小黑点变模糊了,像是被雾遮去了。
云空伸了伸懒腰,便一骨碌站起身来。
晓风吹入他的衣袖,袖子慢慢鼓起,又慢慢垂下。
缓缓爬上天空的太阳,烧红了海面。
天的另一头,依然皎白的月,依依不舍地落入山后。
云空拿起随身物件,朝西行去。
行路难
清明之后,雨季便来了。
一阵迅雨忽然暴起,带走了些许暑气,大地被润湿得一片深染,灰蒙蒙的云层透出天光,看来这场雨不会下很久。
这场迅雨可苦了赶路的云空。
他把布袋抱在怀中,脚下疾步踏过雨水打出的水漥,想找地方避雨。
远远望见一棵大树,顶着华盖般的浓叶,云空毫不迟疑的冲到树下,抬头确认树叶够不够茂密。
ep.cchmxs.7cbiquhe.